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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chapter 4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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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chapter 44

日光靜靜的, 曬在冷綠的墻角雜草上,被窗格子旁的白紗簾一濾,變得灰蒙蒙。

沈宗良一只手覆在眼睛上, 淡聲道:“別走,我頭疼。”

且惠把碗放下,伸手撫了撫他的眉頭,又被他一把捉住。

她掙了掙,“你放開, 我不走。”

兩只手都被他這麽鉗著,實在難受。

他也沒睜眼,說話低低柔柔的,“上來, 陪我躺躺。”

“嗯,只躺躺是可以的,別的不許做。”

且惠有了前車之鑒,她打算先做君子, 和他講好條件。

沈宗良闔著眼,“我現在這個樣子,還能做什麽。”

她吃吃地笑:“講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。”

且惠抱怨了句, 兩下就踢掉了鞋子,松開低馬尾, 和衣躺到了他身邊。

她扭動兩下,離得他遠了一些,停了動作後,房內霎時靜了下來。

一時也難再睡著, 且惠的目光都落在窗頭那排擺件上,一色的紫檀雕花, 工藝考究。

正楞著神,沈宗良忽然翻個身,強健的臂膀貼過來。

他的鼻尖微微涼,用力在她的頸側聞了下,“今天起這麽早?”

且惠被他抱在懷裏,身體輕輕地顫栗,呼吸快要亂掉了。她閉上眼,沒有心思再看那一排精致的手工制品。她承認,她就是很容易在他的觸碰下變敏感。

她咽了咽,說:“沒怎麽睡著。”

“為什麽?”沈宗良揉開她的上衣扣子,“是認床嗎?”

“不知道,第三次睜眼的時候天亮了,索性回來。”

且惠不想再往下招認了,她一定會他被套出話來。

她伸手環住他的腰,臉埋在他胸口,“你昨天很晚才睡嗎?”

沈宗良松松抱著她,埋怨說:“你又不管我死活,電話也懶得接了。”

她小聲解釋:“我和幼圓散步去了,沒拿手機。”

他接著替她往下編:“沒拿手機,一直興致高昂地散到天亮,直接就回來了。”

且惠笑,不安地在他懷裏扭了兩下,“能不能別再說了。”

沈宗良大力摁住她,“我是最講信用的,從不會主動犯錯,但你引誘我除外。”

她立刻乖乖不動,像突然被抽掉發條的八音盒,一點聲音也沒了。

他嗅了一陣她的發香,開始清算她:“那麽來說昨天,早上受了欺負,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“沒那麽嚴重吧。“且惠避重就輕地回答:“只是一份兼職而已,我不想去找她吵架。”

沈宗良嘆了一息,拍著她的背說:“不要一味地躲事情,有的人是你必須跟她計較的,否則她得寸進尺。也不要太懂事了,偶爾任性一點,沒關系的。”

“任性嗎?”且惠在他懷裏幽幽地說:“但是沈宗良,我已經不知道怎麽任性了。”

十年前的鐘小姐很知道怎麽任性。

吃要最好的,穿要最好的,家裏接送的車子要最貴的,生日party要辦得最風光。在班上搶著出風頭,跳舞、鋼琴樣樣都要成為最出色的那個。為了一個受采訪上電視的機會,下了課一個人在走廊上背底稿,和媽媽一起逼著爸爸去走動關系。

這些曾經讓楊雨濛她們恨得牙癢癢的舉動,且惠有時候偶爾想起來,覺得陌生極了,像是回憶另一個人的前半生。那個驕奢得像活在另一個次元的小女孩,真是她嗎?

她吸了吸鼻子,“那年家裏出了很多事,爺爺去世,爸爸破產,我和媽媽搬到胡同裏住。剛開始真是不適應啊,冬天半夜起來上廁所,我都是跑著的,有一次踩著冰還摔了一跤,扭傷了腳,在床上躺了一禮拜。”

沈宗良摟著她後背的手緊了緊,“可憐。”

“後來到了江城,我們一家人擠在小小的閣樓裏,鄰居一做飯,我家就能聞到油煙味兒,嗆得受不了。當時也沒條件裝熱水器,每天都要燒熱水洗澡,都是爸爸燒好了,幫我提到衛生間,我趁沒人趕快洗一下。後來爸爸不在了,我就自己燒自己提......就這麽一年年撐著、熬著,當時並不覺得怎麽樣。可如今想想,那樣灰蒙蒙的日子,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......”

她說不下去,眼睛已經酸脹得過分了。

沈宗良也聽出她尾調裏的顫音,“好了好了,都已經過去了。”

晨風中,窗外的鳳尾竹葉交織在一起,罩在菱花格柵上,落下一層清影。

沈宗良感到胸口的絲綢睡衣上,蒙上了一層薄薄膩膩的濕意。

且惠左右蹭了蹭臉,“不告訴你,是因為這件事真的很小。楊雨濛是我的同學,我知道她是什麽性子,最過分也就到這地步了。二來,我已經習慣了,不給家裏報憂。”

沈宗良心疼地揉摸著她的後腦勺。

聽見她這麽說,他忽然頓住了手勢,“我現在,也算你的家人嗎?”

“嗯。”且惠松開他的腰,擡起濕漉的眼眸看他,“我太擡舉自己了嗎?”

“胡說。”沈宗良被她氣笑了,“你怎麽會這麽想?”

她撐了一會兒,又枕在了他的手臂上,“哼。說到底還不是怪你!”

沈宗良莫名,“怎麽又怪上我了?”

且惠摸了下他的喉結,“哪個叫你那麽有魅力,被她喜歡上的?”

“小楊她喜歡我嗎?是哪一種喜歡?”

在他的眼裏,楊雨濛根本就是個跋扈的小輩。

且惠忍不住要橫他一眼:“沈先生您認為呢?女人對男人,還能是哪一種呀?”

沈宗良嘖了聲:“她一直叫我小叔叔啊,這怎麽行。”

她氣他這麽的雙標,“怎麽不行!我也一樣叫你小叔叔,昨天叫了好幾十句呢,在床上。”

他恍然大悟,想尋到了心病的癥結,“我說呢,我這每次一碰你,那股犯罪感是從哪兒來的了,原來根子在這兒。”

且惠索性一屁股起來,“用東拉西扯來逃避罪責,就沒人比你更厲害。”

沈宗良也跟著坐直,板起臉,“你這是在和誰說話?”

本來就是兩廂情好時的撒嬌,她看他一認真,就先怯了。

且惠的手指點在唇上,結結巴巴地說:“我......我是開玩笑的......沒有要.......”

沈宗良掌不住笑了,“看你嚇得這個樣兒!”

“嚇死人了。”且惠心頭突突跳著,往他身上靠過去,“你不許兇我。”

“不兇,不兇。”沈宗良抱著他的心肝兒慢慢搖著,“你這麽乖,我哪兒舍得兇你。”

且惠在他懷中傻笑,“那我做什麽都可以嗎?”

“不打緊。天漏了我也給你去補。”

珠簾外的梨木桌上,三足鼎香爐裏燒了半夜的龍腦香仍有餘熱,清清涼涼的氣味散開來,風中隱約吹來一陣小曲,且惠閉目聽了聽,仿佛是一組“四夢八空”的調子。

“恩多也是個空,情多也是個空,都做了南柯夢。”

//

京市的一月份是最冷的。

這一年交九過後,天就沒怎麽放晴過,陸陸續續地下著雪。

且惠每天去上學,都要做兩道心理建設。

一是從沈宗良溫暖的懷裏爬起來,二是穿戴整齊,跨過掛著霜凍的一段路,坐到車上去。

這天期末考,她只剩下了最後一門。

昨夜覆習到很晚,站在洗漱臺前刷牙時,且惠困得眼都睜不開。

她拿上書包走出去,隋姨把保溫杯遞給她,“且惠,好好考啊。”

住了這麽長時間,她把這個乖巧的小姑娘當女兒一樣。

且惠接過杯子,“隋姨,你泡了什麽呀?”

“二哥兒拿回來的野山參,喝了補氣的。”

她塞進書包裏,戴上手套出了門。

且惠站在車門邊,回頭沖隋姨搖搖手,“我走了,天冷,您快回去。”

上車後,方普說:“鐘小姐,考完準備回家過年了吧?”

她點了點頭,“是啊,看看買哪天的機票。”

到了教室前,她把書包放下,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。

一股苦味直沖腦門,與她天天喝的中藥不分伯仲。

且惠嘶一聲,頓時就清醒了不少,一張卷子越寫越精神。

考完,她接到幼圓的電話,問中午哪兒吃飯?

且惠一邊收拾書包,用肩膀夾著手機說:“沈宗良出差去了,不在家,我們上外邊吃吧?”

幼圓巴不得,她說:“好啊,吃完你陪我去愛馬仕看秀吧?”

“行,反正考完試了,我休息兩天。”

“那更好,晚上酒吧玩兒一趟,完美!”

她們去國子監吃淮揚菜,坐了馮家的車。

且惠想,方伯平時接送她也辛苦,能休息便盡量叫他休息。

這家店是新開的,人均消費在兩千往上,貴得離譜。

且惠翻著菜譜,也不怎麽瞧得懂那些菜名,隨便點了幾個。

幼圓也好了,把菜譜遞還給服務員,“就要這些,把楊先生的存酒拿來。”

“楊先生又是哪一個?”且惠問。

她笑了笑,“就是......我男朋友咯。”

且惠噢了句,“你跟他說你芭蕾十級那個。”

幼圓托著下巴說:“他早看出來不是了!人家給我留著餘地呢,他真是一個體面人。”

且惠笑著湊上前去,“那您打算什麽時候,讓也我見見體面人?”

“等著吧。”幼圓喝了一口熱茶,“總有機會的。”

“好,那我可等著呢。”

這包間布置得雅致,但墻上那幅畫不合時宜,且惠不喜歡。

幼圓從小浸淫其中,頗有些心得,她點評了句,“有點落了俗套了。”

且惠也說:“是啊,一看就是畫者在作八股,山峰之間弄出這麽些轉折來,還是一個套子。”

畫不怎麽樣,菜倒是意外地可口。

可能是且惠太久沒吃淮陽菜的緣故,竟然吃了一整碗米飯。

吃完,她們又一起去看秀。

在VIP簽到處那裏,一人領了一只手工小馬筆套,且惠要了藍色的,幼圓拿了棕色的。

這一場邀了十幾個VIP,高挑的模特們穿著新品,在店內走來走去。

結束了以後,有人就直接讓自己的sa拿看中的衣服來試穿了。

當季新品的整體設計,還是延續了他們家的經典風格,裁剪很簡約。

但很遺憾,馮小姐一件也沒看上,選款的時候,象征性地買了件黑色長風衣。

她最近瘦了一點,設計師重新給她量尺寸時,且惠繞到了另一邊。

她拿起一條灰色提花領帶,對sa說:“這個能幫我包起來嗎?”

且惠經常和幼圓一起來,這裏的sa對她們兩個很熟了。

sa說好,打包的時候,又笑著問:“送男朋友嗎?”

她抿著笑點頭,“是啊,送給他。”

幼圓要給她刷卡,被且惠拒絕了,“不要,我這裏還有一點錢。”

“那你也自己留著用啊。”

“我要用什麽啊,沈宗良給的卡我都沒用過。”

她們在外面逛了一天,且惠直嚷著不行了,要回去睡覺。

但幼圓說不,“我們好不容易都有時間,再玩會兒嘛,去喝一杯。”

最後且惠被她帶去工體北路的酒吧。

幼圓早就想來了,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。

她挑了個卡座,把圍巾摘下來,開了瓶香檳。

她們來得早,還沒什麽人,很空曠。

臺上有個男生在唱粵語歌,良好的嗓音條件加持,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深情了。

且惠拍了拍幼圓,“看啊,唱得挺好的,就是聽不太懂。”

“我才不看。”幼圓啜了一口酒說:“有什麽好看的。”

她回頭坐好,“嗯?這又是為什麽?”

幼圓哼了聲:“他就是這裏的老板啊,姚天麟,我前男友。我看他裝模作樣地唱歌,非得吐出來。”

“......那你為什麽非要來?”

她看了一眼表,“等會兒莊齊也要來,她喜歡這裏。”

且惠詫異道:“她哥管她那麽嚴,能讓她來酒吧嗎?”

“那你怎麽敢跟著我來?”幼圓看向她,“難道沈宗良管你管得不嚴?”

且惠信誓旦旦地表示:“他說了,他對我絕對地包容,做什麽都可以的。”

人一多,她們幾個小姑娘都喝了酒,吵吵鬧鬧的,大家都不想走了。

且惠也很放松,面上沖起了紅暈,靠在幼圓肩膀上,聽莊齊她們說話。

十一點多的時候,她的手機震了一下,是沈宗良發來的消息。

s:「這麽晚了,睡了嗎?」

且惠定睛看了很久,很難把字拼湊到一起。

她晃了晃腦袋,集中精力給他回覆。

鐘鐵柱:「快了,正在研究老師的一篇論文,馬上去洗澡。」

s:「好,不要太累了,身體要緊。」

鐘鐵柱:「嗯。你在哪兒呀?還是南京嗎?」

發完她就放在一邊。

這一陣子,沈宗良去江蘇巡查,兩三天就換一個地方,說不好在哪裏。

幾秒後,她的手機再度響起來。

s:「在你左手邊第二個卡座,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論文。」

鐘且惠:“......”

她扔了手機,直接栽在了幼圓懷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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